作者：林宛蓉
当小天使在玉子心中埋下一个种子，还需要精心灌溉。后来每次在园车上，我常常不经意地提起，听她讲讲最近小鸡天使的故事——其实都是她自己最近的经历，再加点天马行空的想象。
一次上了园车，我像往常那样问候：“嘿！小鸡天使在吗？”玉子看我一眼：“今天小鸡天使不在家！”“哦？那它去哪里了？”她沉默，望向窗外。我感觉她那一股失落、委屈的感觉又要一涌而出，故意提高嗓门，装着很欣喜的样子，指着窗外：“啊！我看到它了！那是小鸡天使吗？”我企图重新营造一个气场，感染她。她回头，我趁机说：“刚刚在车尾看到它……我猜喔，是不是园车跑太快了，小天使一大早还没睡醒呢，玉子已经上车跑很远了，没关系呀，我们只是一下子看不到它，它在后面追呢……小天使永远不会离开你，不会离开内心的家。不过，如果我们总是乱发脾气，比如大哭大闹，小天使会被吓到，就想逃家，因为这里不舒服……”她听着听着，眼睛又亮起来，滔滔讲起小鸡天使的故事。
小天使的种子总算发了芽，没想到很快就迎来第一次暴风雨的考验。一次到园准备下车，玉子在前排，忽然又毫无征兆地嚎啕起来。那时我正在车尾，帮其他幼儿背好书包，孩子们已经在车过道里排好了队。我正愁怎么到前排去，玉子泪眼汪汪地回头，正好四目相对。我想起小天使，这时候也只有它能上场了。我举起手，微笑示意，轻轻点点胸膛，这是我们的“暗号”——小天使在家吗？
那一刻，哭声戛然而止，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。玉子不再嚎啕，改成轻轻啜泣，自己慢慢擦干眼泪，很快调整了自己。我好欣慰，小天使经过了考验，成为我们之间最大的默契。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每次到园，她都要最后一个下车，拉着我的手一起走。聊聊小天使，让她安心……
后来园车上的日子风平浪静，玉子已经不再是那个总得需要“特别关注”的小孩……我以为小天使的任务终于圆满结束了。
一日，玉子上车，看起来闷闷不乐。我又逗她：“嘿，小鸡天使最近过得怎么样？”她沉默，望着窗外。我又问一遍，她忽然大喊起来：“妈妈说根本没有小天使！”啪！——我仿佛听到童话如泡沫破碎的声音。这令我心里隐隐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对孩子来说，童话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。但他们终要长大，终有一天要面对“童话里都是骗人的”。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，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……我一下很失落。是继续给她强行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，还是现在就“残忍”地告诉她真相？大人根本看不到小天使长什么样子啊。
内心挣扎了好一会，我最终还是决定，和玉子坦诚相待。那种感觉，不再像跟一个五岁孩子的对话，而是跟一个朋友无奈的坦白。“你知道吗？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小天使。很多人都看不到它长什么样子。但有人相信，我也相信，因为小天使真的帮我了很多很多……你可以想象它是小鸡，它也可以是小猪、小狗、超人……但无论如何，它就在我们的心里，就在我们胸膛的正中间，那个让你暖暖的、很幸福的感觉。你相信，它就一直陪伴你，你不相信，就看不到它。”
玉子看我一眼，迅速一甩头：“你骗人。”“你看着我，”我松松肩膀，继续诚恳地说：“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，很多人看不到小天使，因为它没有魔法，不能帮你马上实现什么愿望，但它可以让你很温暖……当你的眼睛亮亮的时候，就是小天使在家，开了灯；我们用手点点心，就是敲敲门，请小天使出来帮忙。当你想起它的时候，总会没那么难过……”
玉子一直没吭声，撅着小嘴，望着窗外。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，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。后来一路，我们都没说话。她依然倔强地看着窗外，我也陷入了默默的沉思。她还会相信这个童话吗？她能接受这个事实吗？小天使的约定还能继续下去吗？
直到车准备驶入园，玉子忽然回头，眼睛亮亮：“老师，你的小天使还在吗？”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那一刻，我心中的感动决堤，冲走了所有苦苦的思索，很想给她一个大拥抱。我不知道，这个小孩走过了怎样的心路，经历多少气血的动荡，也许她已经窥到一点世界的真相，也许她还是单纯什么都不懂，她依然选择了相信美好，尽管童话会被抹杀，但赤子心中本自具足的幸福与温暖，一直都在。
园车上发生的一幕幕，也让我一路感佩，一路成长。多少人为了情绪、为了胸中这一团气血的波动而困扰不已。用阳明先生的话，就是“格心物，致良知”。小天使其实就是内心的良知，当你举起手按着胸膛的时候，就是提醒自己返观觉照的时候。换句话说，不被情绪捆绑，在任何境遇下都能体会自在的感觉——这是无论到哪个年纪、都值得我们好好练习的人生功课。而这些天真无邪的幼儿，正为我们做出最好的示范。讲师说：“小孩子是懵懂无知的，但对于胸中那一股气血的无知，就是真知。”
很快学期结束了，暑假回来，我再见到玉子，俨然有了毕业班大姐姐的样子。园车上，她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，常常玩闹成一片。一个早上，园车上了几个新生，幼儿舍不得离开亲人怀抱，一落座就哇哇大哭，我正忙着转过来安慰这个，又转过去安慰那个。玉子坐在后面，像个小大人一样叹气：“哎！这个又哭了，那个又哭了，真没办法。”我忍俊不禁地回头，看到她正轻闭眼睛，一只小手搭在胸膛中间。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，她正在感觉呢——那熟悉的哭声，给她带来胸膛里熟悉的动荡。小天使回到内心的家了。
——来自电子报第二百五十七期
